云南有漫长的国境线,和越南、老挝、缅甸等国家山水紧紧相连。在这条漫长的国境线上,有着多处跨国村寨和跨国人家,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。国境线,在我们这些老一代人的心中,是那样的庄严、神圣,受那个时代宣传的影响,我们认为,一条国境线,把地球划成了光明与黑暗两个世界。身后,是从今走向繁荣富强的伟大的祖国;面前,是亡我之心不死的帝国主义,那里的广大劳动人民、阶级兄弟姐妹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……
国境线,不仅是一条国与国之间的分界线,它还是心理上的一条钢铁铸就的防线。
我是共和国的第一代边防军人,有一次,我们部队追歼残匪,追到了边界线。敌人在界河里挤成一团,忙着渡河。此时,我们居高临下,眼前没有任何障碍物,敌人全部都在有效射程之内,是向敌人射击的最佳位置,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歼敌的好机会。万万没有想到的是,营长突然下达了“停止射击”的命令!命令就是命令,你可以有一百个想不通,但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。我们停止了射击,睁大眼睛,困惑地望着营长。有胆子大的,问了句:为什么?营长回答得很简单:“不能让一粒子弹飞过国界,我们不能给周总理(兼外交部长)惹麻烦!”
这就是国境线。
半个世纪过去了。如今,听说在那些跨国村寨,跨国人家开辟了旅游景点,我当然想去看一看了。
我选择了去德宏州。
因为德宏州陇川县的章凤镇,有一个和缅甸国共有的跨国村寨,名叫拉影。寨子中央,有一条不太明显的国界线,界碑就立在寨尾的一堵墙脚下。今天,国界线也好,界碑也好,早已不是一条划出黑白两个世界的分界线了,鸡犬之声不仅相闻,而且时常发生两国男女青年相恋的浪漫故事,娃娃们对国界就更没有那种神圣感了,在他们幼小纯洁的心灵里,装得满满的,只有亲情和友情。由于中国的小学校不收学费,缅甸的孩子都到中国的学来读书,当地人称他们为“外国留学生”,露天电影放映场也被称为“国际影院”。
拉影,面积1.2平方公里,距省级口岸章凤4公里,西面是缅甸边境重镇洋人街。1988年开辟为边境贸易市场。1992年建成中缅街。1993年开通洋人街至八莫的公路,全程91公里。现已成为陇川县章凤边境经济贸易开发区的前沿口岸。
管导游再三讲可以跨过国界去随意走走,我还是不敢走出国门,同行的人当中,最大胆的,也只敢像跳竹竿舞那样,把脚伸过国境线轻轻点一下地,又急忙缩了回来,这个动作把大家都逗笑了。
离开章凤,乘了一段车,导游领我们走进了一户跨国人家。
这是一幢新建的老式跨国竹楼。式样是老式样,建筑材料却用水泥、木板代替了原来的木柱和竹篾。木柱的外形用水泥做成了松树的样子,铺楼板的篾板也换成了木板。接待客人的客厅设在楼上。从室内的摆设来看,主人显然已经走进了商业大潮,对市场经济的游戏规则相当熟悉了。他在客厅的正中,沿楼下的国界线用红漆划出了一道横线,一张餐桌横跨两国摆在客厅当中,桌面上也划出了一道红色的国界线,茶点摆在分别属于两国的一张桌面上。外国那一方,站着两位穿着缅甸国服装的少女,我国这一方,站着两位中国的傣族少女,还有一位姑娘正忙着从厨房到客厅端茶送水。主人说,这五朵金花都是他的女儿。这话一听,就知道是一种商业炒作,有泡沫和水分。因为这五朵金花年龄都差不多,除非是五胞胎。尽管如此,我还是很感谢主人的刻意安排,如此安排,为游客增添了许多情趣。此时,高级音响正在滚动播出了中缅两国的轻音乐,两国的少女们踩着乐曲的旋律,在轻歌曼舞……
在这样一幢跨国竹楼上,茶香诱人,舞姿迷人,歌声醉人,胞波情谊,亲如一家。
原来,在国界线的两边,除了仇恨、战争,也还可以有歌舞,有情谊,有欢乐和笑声。
我曾经在边境地区作过战,当时所受的教育,是要学会用革命战争去制止反革命的战争。当然,制止战争的目的,就是为了赢得和平。今天,当我来到这户跨国人家,看到了与当年完全不同的另一条国界线,才真正读懂了李白在《战城南》中的这两句诗:“乃知兵者是凶器,圣人不得已而用之”。
面对客厅,面对餐桌上这一条充满戏剧性的国界线,尽管它只是一条经过刻意安排的象征性的国界线,但在我看来,它就是一条圣洁的哈达,我愿把它献给所有爱好和平的人,它又是一道绚丽的彩虹,我愿把它永远珍藏在我的心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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