感悟中天楼

每天进出古城，总要从北门向老城里面走。

北街口，就像是一道界线，一边是现代化的都市格调，一边则是古远得让人产生错觉，以为时光倒流的明清风韵，时尚与古老在这里泾渭分明。

从北门的街口向南望，远处像屏风一样矗立着的便是有着“嘉陵第一江山”美誉的锦屏山。若是在有雾的秋冬之晨，锦屏山宛若一道剪影，浅浅的一抹黛色，水墨般地静美，也不张扬，只那么温存 地铺展开来，像是要让人们看到真正的主角登场一样，中天楼便在这不着声色的呵护中清晰地站在了你的面前。

中天楼，又名四牌楼，居老城正中，不知它始建于何时，清道光《保宁府志》但云久废，又记嘉庆十三年（1808），川北道黎学锦等率属重修。据载，其楼下四通，楼上三层，故金玉麟在《中天楼 》诗云：“十丈栏杆三折上，万家灯火四围中”，民国时期因妨碍汽车通行而被拆除。

此楼可谓是屡毁屡建，历经沧桑。丁亥年才又得以恢复，如今高楼平地起，又让仰视它的人们多了些感叹。

我经常约了朋友去逛古城，不论从哪个方向进去，一抬眼都可以看到鹤立于鳞次栉比的青瓦房上的中天楼。

无论阴晴风雨，中天楼就如同一个有些木讷却又忠实的武士一般守护着古城，神色安详地注视着他脚下过往的一切人物一切纷争一切笑怒，如果是在夜间，中天楼笼罩在一片灯光魅影中的时候，整个楼阁满被这霞光罩着了，显得金碧辉煌，十字大街两旁成排的灯笼便成了通向这仙阁的一架金桥，引人入胜，中天楼又漂渺得像一座仙山楼阁。

看到它，我的心里也平添了几许慰藉与喜悦。

从某种意义来说，中天楼俨然古城的一座指向标，一座地理位置的标塔，人们仰望它，就如同仰望自由女神像一般，带着敬意和亲近，深入到古城最幽深最和谐最神秘的内在，那里有他们渴望得到 的久远的历史以及现代都市已经消逝了的纯朴的气息。

走进古城，青瓦鳞鳞，花窗雕门，就连脚下的一块块青石板似乎也流动着淙淙的古音，恍惚间，你感觉已经从现代渐渐地走进了历史，走进了阆苑昔日的繁华与拙朴，平和与浪漫。

阆中人是很懂得享受生活的，这小小的一座古城，四周嘉陵环合，锦屏围护，地杰人灵，实乃一方风水宝地。住在古城里的人平日里安逸惯了，但守着老祖宗创下的基业，守着最古老的文化，哪里 是天地，哪里是山水，哪里是道德，哪里是经济，他们心里通透得很，因为他们知道万事万物总躲不过“礼理”二字，即便是有什么疑难，也不必慌张，只要去翻一翻圣贤的经纶法典，眼前便会豁然开 朗。

阆中真是一座风水古城，龙砂水穴，讲的就是一个“格”。光是楼阁古来就有阆苑十二楼之说，今尚存者只一二。以风水学“天心十道”之喻，古城的街道是以中天楼为轴心，以十字大街为主干， 向四面展开。

何谓“天心”呢？它或许就是阆中人所依的“礼理”，依佛家的说法，天心即是佛心，是人的本性、本心了。

佛家有天心明月的禅意，相传藻光禅师在武夷山“五象朝圣”的山顶皎洁的月光下，突然开悟了自性的般若，寻找到了心中的佛性真如，回到住处时，发现了一个找不到任何财物的小偷，小偷遇见 藻光禅师，错愕之时，藻光禅师说：“你走老远的山路来探望我，总不能让你空手而回呀！夜凉了，你披上这件衣服走吧！”说着，就把僧衣披在小偷身上，小偷不知所措，低着头溜走了。藻光禅师看 着小偷的背影走进了明亮的月光，消失在月色之中，不禁感慨地说：“可怜的人呀！要是我能送他一轮明月就好了。”第二天，藻光禅师一打开房门，看到他披在小偷身上的外衣被整齐地叠好，放在门 口。藻光禅师非常高兴，喃喃地说：“我终于送了他一轮明月！”那个小偷就是后来成了他弟子的了缘禅师。

佛家说佛自在人心中，这最纯粹最自然的人心应该就是天心了吧。每一个人都有天心，只是常常被无名的乌云所蒙蔽罢了。中天楼与佛家是没有什么关联的，但正所谓万法同宗，这其中却也有着千 丝万缕的渊源。

禅说，文字所记载的佛法经文都只是指月的手指，只有佛性才是明月之所在。如此说来，那些故纸堆里的经典大义，那些传承了千年的道德、文化也都只是指向人心的手指，人心所达仍然需要个人 本性的突显与修为。

站在中天楼上，俯瞰四极，向北是文庙，向西是早年的崇实中学、桓侯祠，东边还有供奉了关羽、岳飞的武庙、贡院，在我看来，承载了世人企盼的中天楼就像是指点了真如明月的手指，它的辐射 所及正是展现内心的各个载体，关羽张飞的忠义威德、岳飞的精忠报国、杏坛的桃李天下、举子们的修身治国平天下……他们所弘扬的的不正是明月天心吗？

记得古城里的一位朋友曾给我讲过他小时候的一件往事。

有一次他去崇新长肖家醋房买醋，掌柜的随口问他打这么多醋做什么用呀？他说是家里要做醋蒜。掌柜的一听，赶忙把醋罐还给了他，说崇新长的醋自然是好的，但是你要做醋蒜啦，还是到前边徐 家牌楼的姚家醋房去买吧。

然而社会上险恶的人心如今已经侵浸到这古风淳朴的阆苑中来了，不说别的，单就文艺界而言，以文艺为招牌，拚命地为自己谋名图利之人众矣，文人的浮躁与轻狂、浅薄与虚荣在冠冕堂皇的光环 下招摇过市，炒作、包装，甚至于剽窃大行其道。商业利益已经成了衡量一个文艺工作者成功与否的标准，只要他指上的东西能卖钱，哪怕他是一个贼，也可以名正言顺地高踞文学殿堂之上。

天心何在？

中天楼屹立在天心，似乎是在告诉我们，只要人存天心，前面的道路才会舒畅通达。这天心既有古圣昔贤的大训，也有亘古不变的天理自然。顺应了这天心，才能有朗朗乾坤，物华天宝，才能有水 清河晏，风调雨顺，才能有繁荣昌盛，阴阳和平。这不正如中天楼的匾额上所写的那样“上善若水化成天下”、“厚德载物如日中天”吗？阆苑中人不就是秉承了这些古老的思想，这些单纯的理念，才 使得这方水土显得如此的灵秀如此的深邃。

如果换一个角度去看，这天心或许就是“无心”吧，只有无心，放下一切妄念，顺其自然，才能心性自由、澄明；也只有心存天下，不存一己之心，才能心月朗照，惠洒无极。

再见中天楼，心底澄静而喜悦，不禁感慨：“高楼天界立，四海最难寻。善恶天心坐，沧桑古道临。巍巍何所恃，赫赫实堪钦。十道通何往，长街宿霭侵。”